旅美七年回国, 我所遭遇的“逆文化冲击”

  作者:陈达

  回乡见闻,对我而言无异于回国见闻,甚至无异于出国见闻。

  一、文化冲击与逆文化冲击

  我在美国待了七八年,期间没有回过一趟国。

  由于羁旅久远,这次 homecoming,而咱可以自称是“卧轨上的国家”,生动贴切。咱高铁这规模、这速度、这情怀——你非说高铁让我们民族自信心集体膨胀,我毫无意见——美国的铁路,你姥姥跑不过它算我输。你们可以想象,一个去国多年的浪人,行走在重庆宛如耄耋老媪面容一般斑驳绽裂的街头,看到路边的行乞者亮出二维码时那种奔溃的心境。我如沐春风地问他:微信扫你?他向看一个白痴一样地看我:老师们,连信用卡都不能刷。

  工信部给的数据是2017年中国移动支付规模大约为150万亿人民币,折23.6万亿美元。这个数字让我有点害怕——因为我能查到的数据告诉我,这个数字是美国的30倍以上。如果你不太相信工信部的数字,《华尔街日报》引用 Forrester Research的数据,显示2016年移动支付中国9万亿美元,是美国的90倍。

  我来提供一个参照系,不然万亿万亿的来实在超出我们的认知能力——除了移动支付之外,美联储2015年报告。而目前微信转账已成为微信支付的第一需求,交易规模为红包的10倍。移动支付是中国受非洲模式的开光(大非洲是移动支付的老巢,非洲的M-Pesa支付系统从2007年开始就造福非洲人民),教资本主义世界怎么搞资本主义的一课。“一带一路”虽然褒贬不一,“一微一阿”无疑前途光明。

  五、关于金融与投资环境的一些个人见闻

  最后回到我们的命门,讲讲投资、讲讲金融环境。亲朋好友们知道我在美国干证券,错以为是什么华尔街神棍,问我要怎么搞投资。我自然是主聊二级市场的股权投资,无奈这不是他们的菜。我走了的几个地方——基本上是在嘉兴聊房、在上海聊私募、在北京聊币聊创业、在重庆……重庆人比较安逸,重庆人聊妞且重点是想了解洋妞。

  嘉兴的房价在过去一年内翻了一番,于是我的丈母娘自然房不离口,因为她手里有三套。啥全面接轨上海示范区、啥上海的“溢出效应”和“同城效应”、啥红色教育基地、啥“北雄安、南嘉兴”、还重点强调让我去查一下嘉兴市长是谁。考虑到嘉兴与周边沪苏杭甬相比房价洼地超级明显——嗯,欢迎大家来我的故乡买房。

  对于我英明神武的丈母娘而言,股票无异于赌博,而买房无异于投资的最简单模式。大家都说投资难,但是我丈母娘认为投资实在太简单——买房就是开卷考、就是射空门、就是躺着赢;她认为:只要你买房,你就不可能搞砸投资这件事。

  相比嘉兴,我对上海房价无感。我上海的朋友同学们大都有房,自然也劝我赶紧在上海买房,也不管我买不买得起。某友云,其一同事刚买下浦东金桥(已属上海偏乡僻壤)800万的公寓房,首付300万,公积金贷款120万,商业贷款380万;在未来的30年里,这对小夫妻将按揭月付2万有余。这笔巨额债务所带来的机会成本损失他们根本不介意,反而觉得买下了房,一下子人生就光明了。在上海没有人认为房价会不涨,遑论会跌。

  而我的内心是:哥们,这是步履薄冰而不自知啊。哪国的市场历史都证明房产不是最好的投资品(我认为中国长远来看也不会例外);倒不是说配置房地产不好——总比现在配置某币强些——但是你配置得忒单一,资产组合风险极高。你现在800万买房,贷款500万,看似家庭净资产300万,心里美滋滋。但是100%资产都是房子,而房价是可能跌的。如美国次贷危机,纽约通胀调整后房价(平时其坚挺程度堪比)就下跌了三分之一。将此跌幅带入计算,如果次贷危机级别的风险兑现,这哥们家庭的净值就将抹平;再跌,就将资不抵债。

  我一直是一个分散(diversification)主义者,股票指数我都不敢all in 一个,更别说 all in 房产。不久前环球股市肆虐夏天的那一场雹子,就应该给不少人进行了一次冰冷的风险教育。

  除了房价以外,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上海金融的两张脸——一张脸野蛮而珠圆玉润,而另一张乖巧而面黄肌瘦。

  前一张脸属于上海的一些私募基金和中资民企。与其老总深入地吹一趟水,你就会发现虽然”合规”两字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但胆大蛮强的他们在灰色的荒宴上吃得正欢。

  比如,在一次吹水之际,某个搞私募的哥们嘴里多次谈到一个词,叫做“非标业务”——由于此君讲话喜欢配一个手指戳向我的强调性动作,以致我一开始错误理解成了飞镖业务。

  而许多私募青睐的非标业务一块,其实有点理不清,我是说从合规上来讲。

  那什么是非标呢——先说什么是标准化业务。《资管新规意见稿》中定义:“标准化债权类资产是指在银行间市场、证券交易所市场等国务院和金融监督管理部门批准的交易市场交易的具有合理公允价值和较高流动性的债权性资产。” 那么,“其他债权类资产均为非标准化债权类资产”。非标资产流动性差、透明度低,有很强的规避功能。

  私募搞非标目前来看不算违法,虽然容易不小心搞成非法集资。2014年出台的《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办法》规定:“私募基金财产的投资包括买卖股票、股权、债券、期货、期权、基金份额及投资合同约定的其他投资标的。” 其中非标业务要靠“其他投资标的”兜底;而2017年公布的《私募投资基金管理暂行条例意见稿》规定:“私募基金财产的投资包括证券及其衍生品种、有限责任公司股权、基金份额,以及国务院证券监督管理机构规定的其他投资品种。” 非标业务还是要靠”其他投资品种“兜底,且有越来越有兜不住之势。

  灰不拉几的业务,红润光鲜的面庞。

  除了某些业务上的狂野,再说说另一件小事——某证券的一个前辈跟我说:来我这里做销售,包你年薪100万,噢对了你在美国有多少高净值客户?达某对曰:我正处于竞业禁止中,原先雇主客户我一个也不能拉。姐们哑然失笑:哎哟,你在中国搞哎,美国哪里晓得的啦!我相对无言只能说:姐,我是个非常怂的人,胆子老小额,在美国被公司合规部教育得服服帖帖,见FINRA(美国金融监管局)如见爹;而且我这个人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不适合做销售。

  我本是合规之奴,却偏偏遇见善于越规之狐。

  这种野草丛生、野地苟合、野蛮生长、野马无疆的野生状态,是上海金融业给我直观的第一映像。但听说上海金融业已经管得非常严格非常讲究了,那我只能权当我自己看到的小样本不足以有统计意义。

  另一张脸是乖乖脸,属于外资银行。这是一个在渣打工作的好友向我吐的槽,他向我诉说了一个关于底裤的隐喻故事——美国有个叫马特的游泳选手,在一次100米蝶泳比赛时,下水后发现裤带太松,底裤即将不保。此时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停下来系裤带,输掉比赛;二是继续前进,承担风险,祈求底裤别掉。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并成功裸泳到底。虽然他成绩第一,却仍然因为违规(正式比赛禁止裸泳 ),被取消了桂冠。

  我后来才知道香港汇丰银行的前主席大卫·埃尔顿(David Eldon)几乎每次演讲都要讲这个故事——而外资银行就是那个在平行宇宙里停下来系上裤带的乖马特,哪怕输掉比赛。

  正所谓“合规太甚防肠断”,外资行在国内有点羊入狼坑的意思,生存状态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光鲜,业务搞得面黄肌瘦。但是最近的新规又带来了新气象。友曰:中资央妈变虎妈,银监改姓变狼爸,外资等了这么多年,盼着这次能翻身。中资的监管红利吃了那么久,也该轮到外资吃吃合规红利了。

  所以要合规还是要合理越规,在国内混,我得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的最后的最后说一句回国的小理想。

  有一个前辈问我:达啊,回中国有什么想法?我坦然回答:第一想跟小伙伴搞点关于美股的小事业,最好能尽早财富自由;第二想做的是投资教育,英文曰 investment education;因为见过太多财务上自我毁灭的惨案,想说能帮一个是一个,也算尽一点社会责任。

  前辈对曰:你这个想法好,当年——我2012年开了个咖啡馆,请各种投资大咖来讲讲正确的理财观,也是走你这个思路:投资教育,普度众生,外带咖啡馆赚点钱。但是无奈啊,搞不动,既不叫好也不叫座,最后关门大吉,咖啡馆赔出翔。国内投资者只想着要赚钱,并不需要被教育;他们只想知道收益,并不需要知道风险;他们就算明知 P2P 跑路者如云,只要利诱足够,他们照上不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韭菜要生长,只能由他去,亏废了也就受教育了。

  但是即使现实如此惨淡,我仍然愿意以我微弱的声音,姑且一试。

  原标题:《归去来兮,七年之期——记一个浪人的狗春回乡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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